第26章
约瑟夫在靠近门的最后一排坐下。牧师已经升堂，礼拜开始。不断有人进入，大家蹑手蹑脚，小心不发出一点声响，只有牧师布道声回荡在头顶空旷的穹顶里。
一场礼拜临近结束，管风琴奏响圣乐，雄浑壮丽的音调动人心弦。约瑟夫心急如焚，接头的人迟迟没有出现。礼拜结束，人群涌出大堂，约瑟夫心里充满失望，他站在门口，让一个个教徒从他身边经过，再次仔细辨认，生怕错过。一会儿，大堂里几乎空无一人，刚才送水的教士走过来，朝他微笑。
“今天还有礼拜吗？”约瑟夫问。
“没有了。先生，您是在找人么？”教士好奇地问。
“我初来上海，想熟悉一下情况，好安排以后的礼拜时间。”
“我们这里一个礼拜只有一场布道，不过平时也能进来告解，如果您需要，我可以为您服务。”
“我想我以后来会麻烦您。”
教士屈膝行礼，回答：“为主服务，是我的荣幸。”
约瑟夫不得不离开大堂。走出大门，只见一个穿**的小伙子站在慕尔堂外的马路上，手里捧着两本《圣经》。
“先生，您需要《圣经》吗？”这个中国小伙子迎面过来兜售。
约瑟夫摆手拒绝，想尽快离开。可蓦然间，他瞥见小伙子胸前的徽章，仔细一看正是圣约翰大学校徽。
“对您的《圣经》，我毫无兴趣。不过您的校徽好别致，能送给我收藏吗？”约瑟夫停下脚步，目光炯炯地盯着小伙子。
“恐怕不能！”小伙子眉头微皱，神情不乐意的样子。
“光与真理，皆源于主。”约瑟夫说出接头暗号。
小伙子一愣，眼睛中闪过惊喜，回答：“不，光与真理，皆源于我心。”
约瑟夫点头，暗号一字不差，眼前的小伙子正是理查德埋下的种子，自己来到上海第一个要找的人——陆家豪。
陆家豪握住约瑟夫手，热切地说：“理查德让我留下来，等待接替他的人。这一年多我天天看《字林西报》，终于等到你了。”
“恐怕我不是你要找的人，我只是替人传个话。他让我告诉你，明天下午，你去霞飞路的DD’s，他会在那里等你。”约瑟夫冷漠地拒绝与陆家豪相认，说完立刻转身走开，汇入马路上拥挤的人潮中。他这么做，完全是出于安全考虑。要知道，他孤身一人来到陌生的城市，人生地不熟，两眼一抹黑，他必须确认与他接头的人没有出任何状况。
陆家豪极为懊恼，对方不现身，只是托人传话，摆明了是不信任他。他嘴里骂了一句脏话，懊丧地离开。可他没有注意到，约瑟夫并没有走远，他又折回来跟在陆家豪身后，一路跟踪，直到他回家。
约瑟夫确认了陆家豪的住处，一路上没有发现任何异常，他这才返回华懋饭店，等待第二天正式接头。
国泰大戏院坐落在霞飞路（今淮海中路）、迈尔西爱路（今茂名南路）路口，其斜对面就是上海法租界大名鼎鼎的DD’s咖啡馆。沿街明亮的巨幅落地玻璃窗，缀着流苏的织锦缎窗帘，半遮半掩窗内的万种风情。霓虹灯英文DDS三个字母，白天尚不醒目，可在夜色中会变换各种色彩，流光溢彩，迷人眼目。
约瑟夫故意去晚了。踏进门，门口放着两架吃角子老虎机。他兴趣盎然地掏出一块钱，在吧台上换十只筹码，然后塞入吞币口，老虎机吱吱滚动一阵，“叮”一声跳出一组数字，没有中彩。约瑟夫耸肩表示遗憾，趁赌老虎机的机会，他用眼角余光仔细扫一遍店堂内。店内的环境优雅，比法国巴黎的咖啡馆更漂亮时尚。一架玲珑精致的钢质楼梯，表面镀克鲁米（铬的英文名Chromium，克鲁米是音译，即镀铬），铮亮闪光。它沿洁白的罗马柱盘旋而上，直通二楼雅座。
来之前，约瑟夫在莫斯科听理查德介绍情况，说上海租界的咖啡馆要比茶馆安全。茶馆鱼龙混杂，常有包打听混迹其中。而咖啡馆是洋人的天地，也常见中产小资二鬼子的身影。租界或华界的包打听一般都是当地中国人，不会进入咖啡馆。他们对洋人保持一种敬而远之的姿态，不管你是谁，似乎约定俗成不介入洋人纠纷之中。
一楼没有他要找的人，约瑟夫登上二楼。那里正当中是一圈小小的舞池，周围围绕着卡式座椅，椅背很高，有很强的私密性。每张桌子铺着蓝白相间的格子桌布，显得干净整洁。桌上放一只小花瓶，里面插一朵玫瑰，令人赏心悦目。室内有一支小型的爵士乐队在慵懒地演奏，琴弦上流淌出流行音乐，中国的、外国的、现代的、古典的，在浓郁的咖啡香里刺激着人们的感官。光线幽暗，舞池里一对对青年男女搂抱在一起缓步移动。
约瑟夫看见陆家豪坐在角落里，于是轻轻走过去。
“请问，您在等人吗？”约瑟夫面带微笑说。
陆家豪惊愕得语无伦次：“是你！请……请坐。”
“昨天我不得不对您撒个谎，为了安全，请您别见怪。”约瑟夫坐下。年轻漂亮的白俄女招待如蝴蝶一般翩翩来到桌前，问他要点什么。
“双份意式浓缩咖啡。”
姑娘点头而去，不一会儿把咖啡端上来。
约瑟夫的目光一直盯着姑娘丰满的前胸，等她离去之后，才回头对陆家豪说：“太好了，顺利找到您，之前我还担心没那么容易跟您接头。”
陆家豪镇定下来，面带微笑，说：“自从理查德离开之后，我天天留意《字林西报》，盼着您到来。您初来乍到，当务之急是要安顿下来。我物色了几所房子，都不错，可以带您去看。”
“不必麻烦。房子我会自己解决。”约瑟夫一口拒绝。
陆家豪心中不悦，眼前的人显然对他怀有戒备，不肯让他知道自己的住所。理查德可不这样，经常会请下属去他的住所喝酒聚会。
“那我怎么联系您呢？”他问。
